第25章 耿耿长恨-《天圣令(壹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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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潘蝶先是被打得脑子一片空白,渐渐恢复过来,更觉脸上火辣辣地疼痛,见着一个怒斥,一个痛哭,倒似是对方占了礼,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委屈,却也有些怯了,只伏地张氏怀中哭泣。

    元休看着这一屋子的女人,心中憎恨已极,再也忍耐不下去,一顿足,径直离去。

    潘蝶见他走了,恐惧渐渐退去以后,这怒火更加高涨,忽然间大哭起来:“我,我不活了,他居然为了个贱婢这般打我。我不活了。我要进宫,我要找圣人,我要找官家……”

    刘媪却只怔怔地跌坐在那里,喃喃自语:“老奴有罪,老奴有罪。”

    张氏见潘蝶闹腾,刘媪竟不再理会,情知不妙,忙拉住潘蝶劝道:“王妃,老奴扶您回房,先给您脸上敷药吧。”

    潘蝶羞忿已极,恨声道:“敷什么药,我就要进宫给圣人看看,我受了什么样的委屈!”

    乳母张氏见事情发展到如此不可控的地步,反而怕了起来,苦劝潘蝶:“王妃,如今那贱婢已经赶走了,您千万不要再生事。”见潘蝶仍不依,不由在她耳边低声道:“宫里还不知道那贱婢怀孕的事,若您告了状,此事还可能再起反复。”

    一语正中潘蝶心病,不由得息了声,可脸上仍火辣辣地疼,疼得她怒火实是息不下来,忽然间想到一事,方可泄愤,当下跳了起来,捂着脸恨恨地道:“你们随我来。”

    刘媪这时候哪有心情理会她。

    张氏扶着潘蝶走出来,却见她不往内院而行,方向后花苑而去,不由问:“王妃,你要做什么?”

    潘蝶冷笑一声:“他不是最念着那贱人的好吗?那我就把那贱人的东西都烧了,我看他想什么,念什么!”

    张氏大惊,苦劝:“王妃不可,王爷已经与您生分,若是您再这样,就把事情做绝了。”

    不料这话更激怒潘蝶,她抚着自己脸上的伤痕,神情阴郁乖张到脸都扭曲了,恨声道:“怕什么!人都不在了,烧点东西又能怎么样?我不烧,他也不见得跟我缓和关系。我烧了,也未必有多大后果。既然如此,我何不自己痛快些,开心些!”

    说着就带着一堆侍女仆妇,到了揽月阁外,喝道:“把那贱人所有的东西统统烧了!”

    一声令下,仆妇们冲了出去,将里头的衣服首饰,被褥帐子,琴棋书画,玩器摆件,除了书之外,统统扔进院中,点起一堆火来烧了个精光。

    看屋子的如芝等几个丫环哭着来挡,却哪里挡得住,只能哭着看那大火中,将刘娥留下来的诸物烧得精光。

    元休伤痛已极,只进了书房,一人静坐,诸人都不敢打扰。潘蝶在后苑胡闹,连刘媪都没反应过来,及至知道后,一时还不敢告诉元休,只自己去阻止,却已经来不及了,吓得忙派人去告诉元休。

    及至元休得信,疾奔出来,却见揽月阁前一片空地上,东西都烧得差不多了,只余碎片焦痕。连那只红绿彩漆的兔笼也已经烧得只剩残骸,小兔子早已不知去了哪里。

    元休冲进屋内,但见摆设皆空,床是空的,桌子是空的,架子上全部是空的。曾经在这里有过多少欢乐与回忆,此时都被那一把火都烧成了一片空白。

    元休茫然地看着这一切,只觉得天塌地陷,伤心至极,捂住脸蹲了下来,只发出一声绝望的号叫:“小娥——”声之凄厉,宛若巴山猿啼,肝肠寸断。刘媪在一边,听到这一声哭叫,心中也是抽痛,早已经后悔不已,她急得上前抱住元休,劝道:“三郎,三郎,您别伤心。都是嬷嬷不好,嬷嬷没能挡住。您别伤心,人都不在了,再留着这些东西,也是睹物伤人。”

    元休转头看着刘媪,眼神空洞而茫然,好半日,才幽幽地道:“嬷嬷,小娥到底做错了什么,为什么你们都容不得她?她人都不在了,为什么连最后一点念想也不肯留下给我?”

    刘媪听他意思,是连自己也疑上了,潘蝶焚尽刘娥之物,自己本是想阻止的,不想思虑过多,通知太迟,竟被他疑为同党。满腹委屈与愧疚,说不出来,只能落泪道:“都是老奴的不是,一应都是老奴之罪,王爷要责怪,只责怪老奴吧,如今千万不再能同王妃闹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您委屈,可如今是官家亲自下旨逐的刘娥,王妃如今脸上还有伤痕,真闹起来,您在官家跟要吃亏的啊!我宁可你打我骂我,把这口气出了,可千万不能再做什么傻事,伤了自己啊。”

    元休这一刹那,忽然明白了当时楚王焚宫的心态,以前他是不理解的,为什么父皇明明最爱大皇兄,可大皇兄却是宁死也要逃离这种“爱”。可如今,他忽然明白了。父皇爱他,就要杀了他最心爱的女人;嬷嬷爱他,却时时刻刻要把刘娥驱逐出他的身边。而潘氏……不,她不爱他,她只是一个残忍而唯我独尊的女人。可为什么父皇、母后、嬷嬷都认为,他这一生,只能和这个女人绑定,才是唯一的正确。

    他们不知道,他有多痛苦,多绝望吗?

    元休忽然站起来,嘿嘿地笑了起来,笑声很是渗人。

    刘媪恐惧地看着他,一时不敢说明话,只看他站起来,摇摇晃晃地走出,竟不敢问他要去哪里。心里思忖着天已经黑了,他自然是回房去了吧。

    过了片刻,外头传来消息,说是王爷径直出府,不知去了何处时,她才慌了起来,忙让去打听。及至消息传来,说是他去了吴越王府,这才松了口气,忙派贴身的人跟去服侍了。

    吴越王钱俶近年来多未上朝,均以老病告假在家,与一班旧臣属也均少来往,只是自己在府中种种花养养鱼练练书法。

    钱惟演才送了元休回去,忽然又听得他来了,惊得迎了出来,但见元休一言不发,只说:“那个府,我不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钱惟演问了身边的侍从,才知原因,心中暗叹,只得带着元休去安置休息。过得片刻,便见钱俶派人来道:“韩王驾到,我们王爷本应亲自出迎。只是近日来风湿发作,不能行动,实是大罪。请公子代我们王爷行礼赔罪。”

    元休忙道:“我来打扰,已是不安,正该向吴越王请安才是。”

    钱惟演按住他道:“王爷不必了,这样家父会不安的。且今日王爷累了,还是早早休息,明日还有更重要的事呢。我这就去书房,代王爷向家父问好!”

    元休又累又疲,道:“好,你去吧!”

    安顿了元休,钱惟演便忙到书房向父亲禀明事由。他推门进去,却见钱俶正在书桌边,却是正在写字。钱惟演不敢惊动,便垂手在一边侍立着。却见钱俶写的是皇帝最喜爱的飞白书,一笔笔飘逸灵动,写的却只有四个字“慎勿为好”。

    钱俶一言不发,写完了字,自己拿起来,端详片刻,将这张纸递给了钱惟演道:“我今日练书法,写了一天,也就这几个字较为满意,便给了你吧!”

    钱惟演只得拜领:“谢父亲!”

    钱俶缓缓后仰,靠在椅子上,脸上忽然有说不出的倦容:“我累了,你下去吧!”

    钱惟演只得应道:“是!”捧着书法,恭敬地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走出书房,钱惟演看着手中墨迹未干的书法,心中忽然觉得沉重无比,钱俶特地叫了他来,却什么也没问,什么也没说,只是给了自己这四个字:慎勿为好!

    慎勿为好?父亲向来怒不改容喜不变色,平时对自己甚为倚重,今日特地写这四个字,此中心意,自是尽在不言之中了!

    亡国王孙,依附皇子为伴读,努力求生即可。而如今,自己插手王府内务,去救皇帝贬斥的人,甚至一连两日让王爷住到自己家里去,这已经过了。为好,也要慎勿,否则的话,就是过了。

    钱惟演看着东院仍在闪着的灯,那是元休的住处,他还没睡吗?他在想些什么?而他,又打算如何处置他与刘娥的关系呢?

    他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诡异到不受控制的想法,当初他若是没有帮元休劝刘娥入府,那今日的一切,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?

    可惜的是,世上的事,没有如果。

    这一夜,钱惟演没有睡好,元休更是没有醒好,天蒙蒙亮,他就起来了。他这边一起来,那边侍从就忙叫醒钱惟演。钱惟演其实才刚刚睡着,也只得忙起来去了元休院中,两人一起用过早膳,就急急出门,赶往城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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