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 归来吧-《光芒纪(全四册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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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叶深深蜷缩在沙发上,听着手中的电话传来忙音,疲惫而沉默。

    昨夜刚从美国飞回,今天晚上开了记者会,忙乱纷繁间,连时差都还没倒,就已经要到凌晨了。她现在身心俱疲,累得快要瘫软。

    可是,她还是无法睡着,只固执地试着再拨了一次电话。

    电话里,依然是无法接通的忙音。

    在旁边收拾文件的顾成殊叹了口气,说:“深深,你回房间睡一会儿吧。”

    叶深深缓缓摇了摇头,睁大一双眼睛盯着窗外的黑暗:“我有点担心,我妈妈可能是出事了,不然的话,怎么会忽然就挂断了我的电话,又至今不开机呢?”

    顾成殊见她神情那么黯然,便放下手中的东西,走到她身边坐下,说:“世事还是要靠机缘,或许再过段时间,你妈就能看清申启民的真面目,会彻底对他绝望也不一定。”

    叶深深又摇了摇头,茫然地说:“她自己不肯醒悟,我们有什么办法?”

    顾成殊看看时间,已近午夜,便起身给深深热了一杯牛奶,又给她拆了一袋蛋糕。

    等到叶深深吃了点东西,他才轻声说:“深深,其实我一直觉得,你有一个值得敬重的母亲。”

    叶深深握着牛奶杯,有些茫然又有些悲恸地看着他,喉口发出难以抑制的一声呜咽。

    “虽然我和你的母亲接触不多,但她一个单亲妈妈,能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,把你培养成这么好的女孩子,坚韧,善良,聪明,独立。我真的非常敬仰她,也希望,她能得到幸福,别像我妈妈一样。”

    叶深深听着他的低语,默默地点了点头,说:“是的,她在我心里,是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其实你妈不肯离开申启民,我也思前想后分析了好久。我觉得,你妈与申启民复合,一是因为相依为命的女儿越走越远,她难以适应这种孤单,所以在申启民回来的时候,才会那么轻易就和他重新在一起;其次,也是从小就受到那种教育,早已有了固定思维,观念和我们这代人本就有冲突,只想着有了丈夫才有倚靠;最后,我还认为……”平生第一次,顾成殊在她面前轻叹了一口气,原本,她还以为他是个永远不会显露出这种表情的人,“你母亲之所以留在申启民的身边,也是为了你。”

    叶深深愕然睁大眼睛,定定看着他。

    “如果不是她一直待在申启民身边,走投无路的申启民在你这个女儿发达之后,肯定会过来追讨你所拥有的一切,更会在被你拒绝之后穷凶极恶,到时候你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,哪还有你这些年发展的空间?”

    他的话语,像是惊醒了叶深深,她透过一双泪眼看着他,迟疑地低声开了口:“所以……所以是我妈妈为我挡下了这些本该加诸我身上的苦痛,使得矛盾最终到现在才激化?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我这样的猜测对不对,但至少,如果你妈妈没有和申启民复合,这场风暴不会现在才来。而那时尚且软弱稚嫩的你,恐怕也根本不可能对抗得了现在这样的局面。”

    叶深深紧紧握着顾成殊的手,竭力抑制自己的激愤,只能黯然说:“我……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其他的,她什么也没说,但顾成殊知道,她心里一定已经有了决定。毕竟,叶深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会束手无策的她。

    所以他也没说什么,只默默抬手轻抚她的额发,温柔地俯下头,安慰地轻吻她。

    然后,他拉起叶深深:“走吧,深深,你和申启民的亲情既然已经撕破,你妈妈不能再待在他身边忍受了,我们总得有个了断,我们出发,去找你妈妈。”

    小镇的夜空一片黑暗,没有城市的光污染,显得夜色格外深沉。

    叶芝云躺在床上,听着身边申启民低微的鼾声,睁着眼睛,在黑暗中了无睡意。

    她空洞的目光,望着面前仿佛永远望不到边的黑暗,渐渐地,越睁越大。

    女儿曾经说过的话,又在耳边响起。

    她说,妈妈,将来我赚了钱,就买一套大房子,我们住在里面幸福开心地过日子。

    她说,妈妈,虽然我没有爸爸,可是我一定会比别人加倍努力的,因为我要为了妈妈和自己而奋斗!

    她说,妈妈,帮帮我,也帮帮你自己。

    在黑暗之中,叶芝云抬起手,用手背悄无声息地抹去脸上冰凉的眼泪。

    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,心头一点燃烧的火焰,开始引燃了她的全身。

    阿英的话又在耳边响起,她说:“你看我现在过得多滋润……”

    然而那声音又幻化成自己的声音,是自己对女儿说:“深深,妈现在挺好的,你爸浪子回头了,现在谁不羡慕我……”

    眼前忽然一片猩红涌上来,是那水沟边的血弥漫开来,阿英就死在那里,大家笑嘻嘻地说,一条街的人都签字了,两夫妻拌嘴吵架,一失手老婆死了,这老公不是挺冤的吗……

    冤吗?她那个被关了三年的丈夫,大家真觉得冤吗?

    叶芝云摸着自己身上的伤痕,那些已经淡掉的伤痕,那些还在隐隐作痛的瘀肿,那曾经骨折的地方遇到下雨天,总是针刺一样地痛。

    一开始,他打了她,就哀求,讨饶,用比她还痛苦的模样跪地赔罪。后来就渐渐习惯了,他习惯了,她也习惯了,打过了就算了,成了生活中的家常便饭,三天两头一次,有些麻木了。

    ——然后,直到有一天,她也在那条臭水沟边留下一摊血,供大家平淡地坐在旁边嗑着瓜子扯嘴皮,成为说完就忘的饭后谈资……

    叶芝云的身体,开始剧烈颤抖起来,她悄悄地往外挪着,离身边的申启民远一点,再远一点。

    最后,她终于发现自己已经挪到了床沿。

    寂静之中,凌晨的月光冰冷地从窗外照进来。

    身边的申启民,发出了低低的梦呓:“俊俊,你看爸给你赚下多大的家产……女儿?谁管她怎么死的……”

    叶芝云全身的毛孔在一瞬间张开,冷汗瞬间湿透了她单薄的衣服。

    万万没想到,她的枕边人,做梦都希望女儿死掉,好让他与其他女人生的残废儿子接管属于自己女儿的一切!

    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,恐惧地翻身下了床,扑到床头去抓起自己的衣服,哆哆嗦嗦地穿上,拉开门就跑了出去。

    凌晨一点多,顾成殊与叶深深开车接近了老家小镇。

    一片安静之中,他们的车灯照亮了出镇的那座水泥桥。

    在桥上,正有个女人仓皇趔趄地跑着。她脚步虚软凌乱,明知道此时的路上不可能有车,可就算用脚跑,她也要跑出去。

    顾成殊瞥了一眼那女人被灯光瞬间照亮的脸,一脚刹车,车子顿时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叶深深身子前倾,忙抬手撑住了车窗。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顾成殊已经迅速打开车门,下车快步走到了那个女人身边,将她一把扶住。

    叶深深这才发现,这个半夜在路上狂奔的女人,竟是自己的母亲叶芝云。

    她吓出一身冷汗,立即下车跑向母亲,问:“妈,你怎么在这儿?”

    被顾成殊扶住的叶芝云抬起呆滞的眼看着她许久,才像是认出她一样,用冰冷的手紧紧抓住了女儿的手腕,喃喃说:“深深……带我离开这里,离开……申启民!”

    叶深深看着她绝望通红的眼睛,也不知心口是喜是悲。她强抑住涌上心口的巨大酸楚,用力点了点头,说:“走吧,妈,我们回家!”

    顾成殊把车门打开,让叶深深扶着叶芝云坐到后座,见叶芝云唇色乌青,便又去后备箱拿了条薄毯子,正要拿给叶深深时,手却略微停了停。

    申启民从巷子中跑出来,拦在了他们的车前。

    叶芝云的脸色顿时惨白,将车门一把带上,颤抖着坐在后座,低头一动不动。叶深深抬手抱住了母亲,向顾成殊使了个眼色。

    顾成殊向她点了点头,将毯子递给她,让她帮母亲盖上。然后他走到申启民面前,说:“申先生,深深妈妈身体不适,我们要接她到深深身边养病。”

    申启民暴怒,挥着手臂乱吼:“你们这是绑架!你们要把我老婆拉到哪里去?给我交出来!”

    “深深作为女儿,接妈妈去看病,申先生又何须担心呢?”顾成殊拦在他的面前,不让他靠近车窗,“我建议申先生心平气和点,回去好好地想一想你妻子的病是谁造成的,为什么深深需要将她接走。想清楚了,想必也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。”

    “胡说八道!你给我滚开!”申启民疯了一般去拉扯挡在面前的顾成殊,一边对着车窗大吼,“叶芝云!你是我老婆,你不待在我身边要跑哪里去?你敢跑、你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!”

    顾成殊比他高出一头,自然完全不惧他的拉扯,只抬手一推便阻住了他疯狂的动作:“申先生,事到如今,叶女士和你的关系已经破裂,过往错误已难弥补,希望你认清事实,改过自新吧。”

    申启民大怒,见他们要离开,直接就趴在了车前盖上,一边拼命拍打车身,一边大吼:“叶深深,你这个不孝女!你给老子下来!你们娘俩丢下我和俊俊想就这么走了?你们不交出深叶的股权,老子告上法庭!老子要拆你的台,毁你的名声,再不济也去你店里泼十年八年油漆,看你敢不敢对你老子动手!”

    叶深深冷笑,听而不闻地抖开毯子,给叶芝云披上。

    叶芝云却用颤抖的手一把掀开了毯子,打开车门一步跨了出去。

    她站在夜空下,直直地盯着申启民,她的背略带伛偻,神情愤恨恐惧,甚至她的声音还带着微颤,只有她的目光坚定无比:“申启民,你不用妄想了,我会去医院验伤,再去公安局报警!我要和你离婚,再也不会和你过下去了!其实……其实在你过来求我复合的时候,我就不应该原谅你,重新和你在一起的!”

    叶深深走到她身边,听着她崩溃的痛骂,紧紧地抱住了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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