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漫天烟花中-《光芒纪(全四册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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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叶母不肯回答,也难以说出口。叶深深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难听话,只能叹了口气,说:“算了,反正别人怎么想,与我无关。”

    叶母的眼中渗出泪光,低声说:“深深,妈相信你是个好孩子,但是人言可畏,你又何必让人嚼舌根呢?总算你现在回来了,和那个顾成殊断了关系,以后这些传言,自然会平息的。”

    叶深深看看开始西斜的太阳,转移了话题:“妈,你和他正式复婚了?领证了没有?”

    “领了。”母亲有点心虚,声音也轻。

    “那你肯定是要和他一起过年的吧,我估计那边没我住的地方,我就不去了。”她摆明了拒绝一家人其乐融融过年,母亲却一直抓着她的手,说,“年夜饭总是要回家吃的吧?你爸和你弟都等着你呢。这里离家已经不远了,妈带你去看一看。”

    叶深深想要从她的掌中抽回自己的手,可看着她眼中几乎带着哀求的目光,她又慢慢地将手放了下来——毕竟,她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多少呢?所以,即使再不愿意,她也得多陪妈妈一会儿。

    叶母是个贤惠的女人,把两室一厅打理得整整齐齐。叶深深在楼下小店买了两个红包,塞了点钱,一个给父亲,一个给弟弟。

    瘫痪在床上的弟弟申俊俊支着架子玩游戏,有人进来了也没抬头,只在父亲让他叫姐姐的时候,才瞧了叶深深一眼,问:“就是那个跟男人跑到北京去,现在又被抛弃了灰溜溜滚回来的人?”

    父亲一巴掌甩在他脸上,母亲赶紧拦着,惶急地看了叶深深一眼,低声劝他:“大过年的,怎么打孩子?”

    叶深深却觉得挺有意思的,对那个瞪着她的弟弟笑了笑,说:“我妈做的饭挺好吃吧,看你虽然整天躺着,气色却不错。”

    申俊俊还没咂摸出意思来,她已经转身出去了,坐在客厅沙发抓了一把瓜子吃着。

    里面传出父母呵斥弟弟的声音,她只当听不见,若无其事地拿着手机翻着,继续学法语。家庭,lafamille,母亲,lamère,父亲,lepère,兄弟,lefrère。陌生的外文,甚至连中文也陌生起来。

    母亲在她旁边坐下,看她专心地在看着外语才放心,又说:“看这些干吗呢,又不是读书的时候了。”

    她将头靠在沙发背上,看着手机上的字母说:“法国的时装设计业特别发达,我得去看一看。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好看的,你都这么大了,该操心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了。”妈妈一边帮她剥橘子,一边说,“你看,宋宋和那个小男生打打闹闹,看着就挺幸福的,你也该抓紧了。”

    叶深深还没说什么,父亲已经附和说:“我有个工友的儿子,比深深大个五六岁吧,现在跟着他爸在厂里,转正后就稳定了,深深过几天和他见见面。”

    叶深深真是除了笑没什么可说的了。这一顿年夜饭吃得也憋屈,叶母烧了一桌菜,两人把申俊俊抬出来坐在桌前吃饭,结果他嫌叶母把自己爱吃的菜摆在叶深深面前,夹不到,当场摔了筷子。

    叶母赶紧对叶深深解释说:“俊俊身体不好,心情也烦躁,医生说调整下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得多出去走动,心情才会好呀,对不对?”叶深深笑着说,“过几天我出钱给俊俊买一辆全自动的轮椅,这样他就可以自己出去大街小巷四处逛了。全自动的轮椅比有腿的人跑得还快呢,坐着又舒服,逛一天都不累,对吧?”

    申俊俊顿时把手中的碗碟往她脸上砸去。

    叶深深眼疾手快地站起身避过,摔了满桌子的汤水。她不动声色地抽出纸巾擦掉手背上的几点痕迹,瞧瞧弟弟,又疑惑地看着叶母:“我说的都是好话,他怎么忽然生气啦?”

    申俊俊手中捏着筷子还要往她脸上砸,叶深深直接把自己的包拎起来就往门口走:“爸,妈,看来俊俊不喜欢我呢,我先走了,明天来给你们拜年。”

    她拉开门就向下走去。后面传来妈妈的叫声,她却仿佛没听到,径自下了楼,脚步凌乱而飞快地走出这个小区。

    也不知道走出了多久,前面已经是宽阔的主干道。天空陡然一亮,叶深深抬头看去,路边广场已经有人在燃放烟花。所有的家庭都在欢聚,所有的窗户都是通亮,所有的孩子都倚靠在父母身边欢呼。

    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路边仰望着烟花,满眼是泪。

    包中的手机响了很久,她想肯定是母亲打来的,或许是挽留,或许是让她回去。所以她一动不动,一直等到那一轮烟花放完,她才摸出手机看了看,是顾成殊。

    她深吸了一口气,把自己脸上的眼泪擦去,又用力地深吸几口气,等确定自己发出的声音不再更咽,才接通了电话:“顾先生,不好意思,刚刚在看烟花,有点吵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他似乎听出了她勉强掩饰的声音,顿了顿才问,“你回家了吗?”

    “回家了……”她有点虚弱地应着。

    他对于她的事情,了解得比她自己还透彻:“你妈妈把那个小房子卖掉了吧?”

    “是……我刚刚吃完饭,正要回宋宋那里。她父母都各自再婚了,也没地方去。”

    “也好。”他说着,却忽然话题一转,平淡地问,“今天有没有荒废学习?”

    叶深深愣了一下,才摇头说:“没有,刚刚还在用手机学呢。”

    “新年怎么说?”

    叶深深诧异地下意识地回答:“lenouvelan。”

    “快乐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heureux。”

    “新年快乐呢?”

    叶深深的唇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,但眼睛却涌出薄薄一层温热的水汽:“joyeuxnouvelan。”

    “嗯,joyeuxnouvelan。”她听到他在那边轻轻地重复她的话。她将手机贴在耳边,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,在绽放着大大小小烟花的夜空之下,听着他那边传来的鞭炮和烟花的声音。

    他们都没有说话,也都没有挂断。

    叶深深轻轻呼吸着,也听着电话那一端轻轻的呼吸声。

    她在心里想,顾先生知不知道,他们之间的那些流言蜚语呢?

    而他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,打电话过来呢?

    远隔着千山万水,两个人隔了半个中国,他又怎么会知道,她在这一刻的孤单绝望呢?

    所有的父母,在对付子女时,都是行动派。

    才到正月初三,叶深深的相亲历程就开始了。

    父母动用了所有的人脉,将身边未婚的男青年一网打尽。从工友到七大姑八大姨,再到初中同学昔日邻居,“男的”“活的”就是仅有的要求。

    “这算啥呀!我当年为什么从家里跑出来了?因为我妈疯了!”店长常青青一听到“相亲”两个字就兴奋不已地分享自己的历程,“你们知道她想把我嫁出去,想到什么程度吗?她买菜的时候听卖菜的说村里有个男的考上了大学,毕业后就在这个城市工作,我妈打听到那男的二十八岁未结婚后,就急不可耐地向人家要电话,催我去和这个有志向能拼搏的青年才俊见面!”

    宋宋和程成在沙发上笑得滚成一团。

    叶深深一边画着店里新款的设计图,一边咬牙说:“无论如何,我绝对不会去相亲的!”

    然而,当天晚上,她坐在一家餐厅里,和一个男人开始相亲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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