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页 白云悠悠,雪已霁,日已出,但山风仍冷如刀。 白飞飞身子蜷成一团,垂首弄着衣角,只是眼波却仍不时瞟向沈浪——已走入火场,四下寻找。 他细心寻找时,地上又有什么东西能逃得过他的眼睛? 朱七七仰着头,瞧着天,似在出神,但是只要白飞飞瞧了沈浪一眼,她就不禁要咬一咬嘴唇。 突然,金无望一个人大步走回,面色铁青。 朱七七忍不住问道:“金不换呢?” 金无望道:“嗯……” 朱七七道:“你……你已杀了他?” 金无望默然半晌,缓缓道:“我放了他。” 朱七七失声道:“你……你放了他?他那般害你,你却放了他?那极恶之徒,留在世上,还不知要害死多少人……” 突听沈浪笑道:“我却早已知道金兄必定会放他的。” 他不知何时,已自掠回,接着笑道:“金不换虽对金无望不仁,但金无望却不能对金不换不义……是么?若换了我是金无望,我也要放他的。” 金无望惨然一笑,道:“多谢……” 沈浪对他种种好处,他从未言谢,直到此刻这谢字才说出口来,这只是为了沈浪对他的了解。 能了解一个人,有时确实比救他性命困难得多,而一个孤僻倔强的人被人了解,心中的感激,更非言语所能形容。 朱七七瞧瞧金无望,又瞧瞧沈浪,跺脚叹道:“你们男人的事,有时真令人不解。” 沈浪笑道:“男人的事,女人还是不懂的好。” 过了半晌,金无望道:“火场之中,是否还有些线索?” 沈浪道:“东西倒找着两样,但是否有用,此刻不敢说……”语声微微一顿,不等金无望说话,便又接道:“金兄以后何去何从?” 金无望仰首去瞧天上白云,喃喃道:“何去何从?何去何从?……”突然大喝道:“沈浪,金无望贱命今已属你,你还问什么?” 沈浪又惊又喜,道:“但你故主之情……” 金无望道:“哦,金无望难道不如杨大力?” 沈浪大喜道:“沈浪能得金兄之助,何患大事不成……金兄,沈浪必定好自为之,必不令你后悔今日之决定……” 两人手掌一握,什么话都已尽在不言之中。 朱七七瞧得眼圈儿似又有些红了,也笑道:“沈浪,你今后又何去何从?” 沈浪道:“先寻你姐夫,那巨万金银,总是不能落在王怜花手中的。” 朱七七又惊又喜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突然抱住沈浪,大呼道:“原来朱七七的事,沈浪还是时常放在心上的。” 这欢喜的呼声,方自响遍山岭,已有一片阴霾,掩没了冬日,天气方才晴朗半日,另一场暴风雪眼见又要来了。 阳光既没,风更寒,娇弱的白飞飞,早已冻得簌簌地抖了起来,连那樱桃般的嘴唇,也都冻得发白。 但她还是咬紧牙,忍住,绝不诉苦,在她那弱不胜衣的身子里,正有着一颗比钢铁还坚强的心。 金无望瞧了瞧她,又瞧了瞧正在跳跃、欢呼着的朱七七,他那冷漠的目光中,不禁露出一丝怜惜之色。 这怜惜固是为着白飞飞,又何尝不是为着朱七七。 也许只有他知道,在那倔强、好胜、任性、决不肯服输的外表下,朱七七的一颗心,却是多么脆弱。 这是两个迥然不同的女孩子,这两人每人都有她们特异的可爱之处。她们将来的命运,也必因她们的性格而完全不同。 白飞飞始终没有抬头,也不知她是不愿去瞧朱七七欢喜的神情,还是她不敢再多瞧沈浪。 她很了解自己的身份,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唯有听人摆布,她并未期望别人会顾虑到她。 虽然她寒冷、饥饿、疲乏、颤抖……她也只有垂首忍住,她甚至不敢让别人瞧见她的痛苦。 只听金无望沉声道:“咱们下山吧。” 朱七七道:“好,咱们走。” 在她欢喜的时候,什么事也都可依着别人的,于是她伸手想去拉沈浪,但沈浪却已走到白飞飞面前。 白飞飞手足都已冻僵,正不知该如何走下这段崎岖而漫长的小路,忽见沈浪的一只手,伸到她面前。 她心头一阵感激,一阵欢喜,一阵颤抖——这只手正是她心底深处所等待着,希冀着的,但是她偷偷瞧了朱七七一眼后,她竟不敢去扶这只手,她垂下头,忍住眼泪,咬着牙道:“我……我自己可以走。” 沈浪微微一笑,道:“你真的能走?” 白飞飞头垂得更低,道:“真……真的……” 沈浪笑道:“傻孩子,莫要逞强,你哪里走得动?” 伸手扶起了白飞飞的腰肢——这腰肢亦正在颤抖。 朱七七脸色又变了,眼瞧着依偎而行的白飞飞与沈浪,她心头又仿佛有块千斤巨石压下,压得她不能动。 沈浪回笑道:“走呀,你为何……” 朱七七咬牙道:“我也走不动。” 沈浪道:“你怎会走不动,你……” 朱七七大声道:“人家明明说走得动,你却偏要扶她,我明明说走不动,你却偏偏要说我走得动,你……你……” 她突然坐了下去,就坐在雪地上,抽泣起来。 沈浪怔住了,唯有苦笑。 白飞飞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还是去扶朱姑娘,我……我……我可以走,真的可以走,真的可以走……” 她挣扎着,终于挣脱了沈浪的手,咬牙走下山去,有风吹过,她那娇弱的身子,仿佛随时都可被风吹走。 沈浪轻叹一声,道:“金兄,你……” 金无望道:“我照顾她。” 沈浪木立半晌,缓缓走到朱七七面前,缓缓伸出了手,他目光并未去瞧朱七七一眼,只是冷冷道:“好,我扶你,走吧。” 朱七七垂首痛哭,哭得更悲哀了。 沈浪道:“什么事都已依着你,你还哭什么?” 朱七七嘶声道:“我知道,你根本不愿意扶我,你来扶我,全是……全是被我逼得没有法子,是么……是么?” 沈浪沉着脸,不说话。 朱七七痛哭着伏倒在地,道:“我也知道我愈是这样,你愈是会讨厌我,你就算本来对我好的,瞧见我这样,也会讨厌。” 她双手抓着冰雪,痛哭着接道:“但是我没法子,我一瞧见你和别人……我,我的心就要碎了,什么事都再也顾不得了……我根本再也无法控制自己。” 她抬起头,面上冰雪泥泞狼藉。 她仰天嘶声呼道:“朱七七呀朱七七,你为什么会这样傻……你为什么会这样傻,总是要做这样的傻事。” 沈浪目中终于现出怜惜之色,俯身抱起了她,柔声道:“七七,莫要这样,像个孩子似的……” 朱七七一把抱住了他,用尽全身气力抱住了他,道:“沈浪,求求你,永远莫要讨厌我,永远莫要离开我……只要你对我好,我……我就算为你死都没关系。” 饭后,炉火正旺。 这虽然是个荒村小店,这屋里陈设虽是那么简陋,但在经历险难的朱七七眼中看来,却已无异于天堂。 她蜷曲在炉火前的椅子上,目光再也不肯离开沈浪,她心头充满幸福,只因她与沈浪的不愉快都已成了过去。 方才,在下山时,沈浪曾经对她说:“白飞飞是个可怜的女孩子,孤苦伶仃地活在这世上,无依无靠,我们都该对她好些,是么?” 他这话正无异委婉地向朱七七说出他对白飞飞的情感,只不过是怜悯而已,并非喜欢。 朱七七的心境,立刻开朗了。 于是,她也立刻答应沈浪:“我以后一定会对她好些。” 此刻,白飞飞远远地坐在角落中——她虽然最是怕冷,却不敢坐得离火炉近些,只因沈浪就在火旁。 朱七七想起了沈浪的话,心中不觉也有些可怜她了,正想要这可怜的女孩子坐过来一些。 沈浪道:“飞飞,你怕冷,为何不坐过来一些?” 朱七七脱口道:“怕冷?怕冷为何还不去睡,被窝里最暖和了。” 这句话本不是她原来想说的话,她说出之后,立刻便觉后悔了,但在方才那一刹那,她竟忍不住脱口说了出来。 沈浪瞧了她一眼,苦笑摇头。 白飞飞却已盈盈站起,垂首道:“是,我正已该去睡了……朱姑娘晚安……”柔顺地走了出去,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瞧一眼。 朱七七瞧瞧沈浪,又瞧瞧金无望,突也站了起来,道:“我要她去睡,也是对她不好么?” 沈浪道:“我又未曾说你……” 朱七七大声道:“你嘴里虽未说,但心里呢?” 沈浪道:“我心里想什么,你怎会知道?” 朱七七跺足道:“我知道,我知道,你们心里,都在说我是个坏女人……好,我就是个坏女人,就偏偏做些坏事给你们瞧瞧,我……” 语声突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。 沈浪道:“什么人?” 门外应声道:“是小人,有事禀报。” 朱七七一肚子没好气,怒道:“深更半夜,穷拍人家的房门,撞见了鬼么?”重重拉开房门,一个人踉跄撞了进来,却是那店小二。 他左手提着大茶壶,右手里却有封书信,此刻似已被朱七七的凶相骇呆了,站在那里,直翻白眼。 沈浪目光一闪,含笑道:“什么事?莫非是这封信?” 那店小二偷偷瞧了朱七七一眼,赶紧垂首道:“不错,就是这封信,方才有人叫小的送来交给沈相公。” 沈浪接过书信,沉吟道:“那人是何模样?” 店小二道:“小的未曾瞧见……” 朱七七怒道:“你接了他的信,却未瞧见他的人,莫非你是瞎子……莫非那人是个活鬼,迷了你的眼睛?” 店小二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这封信是门口卖面的刘方送来的,说是个吃面的客人交给刘方的,小的也曾问刘方那是什么,刘方他……他……” 朱七七道:“他说什么?” 店小二苦着脸道:“他什么也没说,他是个真瞎子。” 这一来朱七七倒真的呆住了,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,那店小二再也不敢惹她,蹑着足走了出去。 只听沈浪缓缓念道:“机密要事,盼三更相候,切要切要。” 朱七七忍不住问道:“机密要事……还有呢?” 沈浪道:“没有了,信上就只这十三个字。” 朱七七道:“是谁写来的?” 沈浪道:“未曾具名,笔迹也生疏得很。” 朱七七喃喃道:“这倒怪了……这会是谁呢?” 她的气来得虽快,去得也快,此刻早已忘了与沈浪赌气的事,又依偎到沈浪身旁,凑首去瞧那封书信。 只见那信封、信纸,俱都十分粗糙,墨迹淡而不均,字迹潦草零乱,显见是在市街之上,借人纸笔匆忙写成的。 朱七七皱眉道:“这笔字当真写得跟狗爬似的,我用脚都可比他写得好……由此看来,写这封信的,必定是个粗人……” 她自觉自己现在也已能自小处观察事物了,心里不禁甚是得意,只等沈浪来夸奖她几句。 哪知沈浪却道:“粗人……未必。” 朱七七瞪大眼睛,道:“未必……难道斯文人物,也会写得出这样的字来?” 沈浪道:“此人字迹虽陋,但语句却通顺得很,若是胸无点墨之人,那是万万写不出这样的语句来的。” 朱七七想了想,笑道:“不错,若真是粗人,就会写:‘我有紧要的事和你说,三更时等着我,一定,一定’了。” 沈浪道:“正是如此。” 朱七七双眉又皱起,道:“但看来这却又不似能假装得出的。” 沈浪道:“你再仔细瞧瞧,这字迹有何异处。” 朱七七凝目瞧了半晌,喃喃道:“没有呀……噢,对了,有了,他写的每一笔,每一横,都往右边斜歪……每个字都像是被风吹得站不住脚似的。” 沈浪道:“正是如此。” 朱七七道:“这……这又可看出什么?” 沈浪道:“这可看出他这封信,乃是以左手写的……常人以右手写字,笔迹虽各有不同,但以左手写来,便差不多了。” 朱七七垂首沉吟道:“他以左手写信,要我们辨不出他的笔迹,又要瞎子传信,好教我们猜不出他究竟是谁……”突然抬头,接道:“如此看来,他必定是我们的熟人……我们不但知道他的容貌,而且还认得他的笔迹。” 沈浪道:“想来必是如此。” 朱七七道:“他如此做法,自然是要我们猜不出他是谁来,但……但三更时,他既要来与我们见面,却为何又要弄这些玄虚?” 沈浪道:“这其中,想必自有原因……” 朱七七突然拍手道:“对了,这想必是金蝉脱壳、声东击西之计,他以这封信将咱们稳住在这里等他,他便好去别处办事。” 沈浪缓缓道:“他纵不写这封信来,我等今夜也是不会到什么别的地方去的,他写了这封信,岂不是画蛇添足,多此一举?” 朱七七呆了半晌,道:“是呀,这岂非多此一举?” 轻轻叹了口气,苦笑接道:“我自以为观察事物,已不错了,猜的也不会差得太远,哪知……被你一说,我猜了简直等于没猜一样。” 沈浪微笑道:“已经发生之事,观察遗迹便不难猜中,但还未发生之事,单凭一些蛛丝马迹去猜,便常会差之毫厘,谬之千里。” 朱七七道:“但你也说过这其中必有原因呀。” 沈浪道:“这件事必须自多方猜测,小心求证,未经证实之前,谁也无法断定哪一种猜测是正确无误的。” 朱七七道:“如此说来,你莫非还有什么别的猜测不成?” 沈浪道:“说不定此人正被强敌追踪,不等夜深人静时,不敢露面……说不定他右手已然受伤,是以只有以左手写字。” 朱七七又呆了一呆,失笑道:“你呀……你那颗心,真不知有多少窍,别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事,偏偏都被你想到了。” 沈浪叹道:“但他如此做法,也可能是在三更之前,要有所举动,是以要用这封信,将我等稳住在这里……至于那会是什么,此刻便谁也无法猜中了。” 朱七七道:“既然猜不中,我们也莫要猜了。” 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