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四章 大燕天子!-《魔临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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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身黑白便服的姬润豪,

    看着坐在面前的儿子,

    开口道:

    “旒冕,沉么?”

    皇帝摇摇头,

    伸手,拨弄了一下旒冕前那十二串白玉珠料,

    道:

    “不沉,就是累赘。”

    紧接着,

    皇帝继续道:

    “过阵子,我要抽空把这旒冕改掉,遮掉面容,就能在臣子面前显得神秘莫测了么?

    自欺欺人,没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自我之后,后世之君,就不要戴旒冕了,戴冠吧。”

    姬润豪点了点头,

    道:

    “改得好,我也不喜欢。”

    皇帝开口问道:

    “为何是你?”

    姬润豪伸手指了指旁边温煮着的茶壶,

    皇帝坐在那里,岿然不动。

    “倒茶。”姬润豪说道。

    姬成玦回应道:

    “岂有役天子之理?”

    “我,也是天子。”

    “谁才是当世皇帝?”

    “我,还是你爹。”

    “天地君亲师,先君臣,再父子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……”

    姬润豪笑了起来,

    叹了口气,

    笑骂道:

    “小畜生。”

    骂完,

    姬润豪亲自伸手拿起茶壶,开始倒茶。

    两杯茶倒好,

    姬润豪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的儿子,

    把第一杯茶,推送到儿子面前,

    道:

    “请当世皇帝,先喝。”

    姬成玦伸手,拿起茶杯,抿了一口,放下。

    姬润豪端起茶杯,

    身子微侧,

    道:

    “你先前问我,为何在这里,最先见到的,是我。

    你明明是进来,见列祖列宗的,为何独独先是我坐在这儿等着你。

    这儿,

    是太庙。

    那头貔貅之灵,带你进来的。

    列祖列宗,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,包括,我也是。

    这儿,是你所想所见所想听闻的列祖列宗。

    你想见到谁,就能见到谁;

    所以,

    为何我会出现在这里,

    因为,

    此刻,

    你最想见到的,是我。”

    轻风,吹入这亭子,撩起帷幔微摆。

    两代大燕天子,

    面对面而坐,

    彼此无言,

    良久。

    姬润豪伸手去拿茶壶,

    皇帝先伸手,拿起茶壶,帮他续了茶。

    姬润豪道:

    “使不得。”

    皇帝不为所动。

    “对了,

    楚国的那个熊家小四,

    如何了?”

    “快玩完了,已经输到没其他可以输的地步。”

    姬润豪点点头:“我就知道会这样,他既然选择走那一条路,就意味着从一开始,就断绝了当世为人的念想。

    人生百年,

    这当皇帝,得先从皇子做起;

    如果一开始不是太子,还得来一场兄弟夺嫡;

    就算一开始就是太子,当爹的多挺一会儿,怕是真到了自己坐上那个位置时,也不剩几年春秋了。

    而那种幼年即位,也不见得能多轻松;

    外戚、权臣等等这些,想要清理得,实在是太多,还得再花时间去学如何做好一个皇帝,这又是一大段功夫。

    做皇帝嘛,

    最难的就是时不我待;

    更难的,是明知时不我待时,还要为了大局继续待着。

    成玦,

    你做得很好,

    我没选错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是能早点去死,不硬挺着,我能做得更好。”皇帝说道。

    姬润豪看着自己的儿子,

    道:

    “我说的,都是你想说的,也就是你认为的,你何必和自己斗嘴?自己骗自己的心里话,很有趣?”

    姬润豪缓缓站起身,

    继续道:

    “我把一个最坏的大燕留给你,但同时,也是把一个最好的大燕,留给了你。

    千秋功过,

    我从没放在眼里。

    我很欣慰,

    因为我的儿子,我的继任者,

    嘴上不这么说,

    但心里,也是这般看我的。”

    皇帝目光微冷,

    道:

    “你注定会被我的荣光所掩盖。”

    “哪个当爹的,会生气于儿子比自己强呢?

    爹,

    高兴成为儿子荣光的一部分。”

    又是一段时间的无言。

    姬润豪开口道:

    “扯了这么久的闲篇,就没什么要问的?”

    皇帝不说话。

    “是,我的儿子现在是皇帝了,皇帝自当乾坤独断,哪里用得着,又哪里容得下那些七嘴八舌的长舌妇在耳边聒噪?

    可儿子啊,

    你这就有些意思了,

    你不是很恨我么,

    为何进来后,

    就第一个想见我?

    若是想问我一些什么,也就罢了。

    可偏偏什么正经事也没问,

    难不成,

    仅仅是想见我?”

    “姬润豪!”

    姬润豪依旧背对着皇帝;

    而这时,

    外面水榭楼台开始扭曲,紧接着,一道道身着龙袍的身影开始出现。

    他们的容貌,和太庙画像之中,极为相似。

    有些,甚至一眼就能分辨出到底是大燕史上的哪位皇帝。

    “小子,我大燕一统诸夏在即,我姬氏数百年之夙愿终要得偿,眼下当痛下决心,以求大燕天下长安!”

    “飞鸟尽良弓藏,本该如此,合该为了这天下!”

    “是他早有反意,若他愿意交出兵权,我姬氏又非乾国婢生赵氏,怎无容人之量?”

    “他自己选的这条路,就注定不在这一世也会在下一世,成为大燕祸乱之根源!”

    “切莫妇人之仁!”

    “你与他,早就仁至义尽,你也未曾对不起他,坐下,安坐与此,一切,看命!”

    “他自寻死路,消弭动荡之源,岂非天意?”

    “晋国早没了,楚国也趴下了,乾国也崩了,就算没了他,至多再费点功夫,没了他,还有我这大燕儿郎,依旧能鞭挞这天下!”

    “当年我与蛮子厮杀战死,所求所图,不就为了保下这大燕么,今日我大燕之气象,乃我等之夙愿,你还在迟疑什么!”

    这些身穿龙袍的身影,都是历代大燕皇帝。

    有的战死疆场,有的蹉跎一世,有的在位时间很长,有的在位时间极短,有的励精图治,有的,也有些荒唐。

    但在这一刻,他们都是站在大燕,站在姬氏的角度,在要求当世皇帝听话。

    甭管生前如何,现在,他们的所求所想,是一致的。

    “他不臣之心早就昭然,你又何必自欺欺人,你是皇帝,岂能被江湖义气自缚?”

    “他不反,他儿子会不反?好不容易平定的天下,就算是为了万民考虑,也该在此时选择漠视!”

    “他是脱下王服选择以江湖人的身份去死的,与你何关与大燕何关?”

    “这是命,宿命!”

    “那群跳梁小丑,自以为还有机会再翻江倒海么,事后一并踏平就是!”

    “嘿,我孙子,和我一样,都有点胖。”

    坐在亭中的姬成玦,

    目光扫向前方,看见一身着龙袍的年迈皇帝,一边不住地将手中一颗颗红丸送入嘴里咀嚼一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。

    他的胖,不是胖,而是死前服丹服出的浮肿。

    面对这些列祖列宗的质问与要求,

    姬成玦一直稳稳地坐在那儿,

    只不过其大半目光,一直落在那站在其身前,为其遮蔽住大部分视线的那道背影上。

    姬润豪双手负于身后,

    眼前一众,

    是姬成玦的列祖列宗不假,但何尝不是他姬润豪的列祖列宗?

    但在此时,

    姬润豪却发出一声大喝:

    “都聒噪够了没有!”

    一时间,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。

    但随之而来的,则是一阵阵怒喝:

    “放肆!”

    “小辈,竟敢不敬先祖!”

    “狂妄!”

    “反了天了,反了天了!”

    “没我战死疆场,安得如今之大燕?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………”

    姬润豪放声大笑:

    “我接手的大燕,是门阀林立,政令不出京畿的大燕!

    我接手的大燕,是荒漠蛮族养精蓄锐,即将抬头的大燕!

    我接手的大燕,是三晋之家竟敢獠牙相向的大燕!

    敬你们一声,

    可以喊你们一声先祖。

    不敬你们,

    大可喊你们一声……废物!

    大燕崛起之象,是我姬润豪开创出来的!

    大燕一统诸夏之格局,是我姬润豪的儿子经营起来的!

    在我们父子俩前头,

    你们又到底在干什么!

    战死疆场,留朝中乱局!

    放纵门阀,使门阀威胁皇权!

    轻信外戚,朝政昏庸!

    大燕还是那个大燕,

    大燕儿郎还是那群大燕儿郎,

    大燕铁骑还是那个大燕铁骑,

    我父子俩两代人,就平定了这天下,一统了这诸夏,

    你们说说,

    你们这帮人,

    到底是不是废物!”

    “轰!”

    雷霆炸响,大雨滂沱而下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太庙外头匍匐着的老貔貅,抬起头,望向头顶那不断电闪雷鸣的天幕,目露沉思。

    而其四周,一众红袍宦官,也纷纷从这天幕之中,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亭子内,

    皇帝还是坐在那里,自始至终,他就没说过一句话;

    就看着,

    看着自己的父皇,

    当着他的面,

    挡在他的身前,

    把一众列祖列宗,骂成一群废物!

    皇帝的嘴角,露出了一抹笑意。

    姬润豪一摆手,

    呵斥道:

    “你们,已经死了,你们死后,你们的继任者,也已经继位。

    你们,

    一个个的,

    无非就是死去的太上皇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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